新华网广州6月6日电(记者黄浩苑)广东省清远市清新县文化部门近日在进行文物普查时,偶然发现疑似北宋大书法家米芾的墓葬。此墓曾被盗,但究竟是衣冠冢还是真墓以及墓主人的真实身份等都有待进一步核查。
广东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清远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高峰介绍,清新县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员在清新县秦皇山一带考察时,偶然发现一座古墓。古墓的石碑上记载着:“大宋太祖考内阁大学士讳芾字元章米府君大人、妣诰封一品夫人米母念六娘郑氏夫人合葬墓。”经初步查证,专家们认为此墓应该是北宋著名大书法家米芾的墓葬。
米芾,字元章,与苏轼、黄庭坚、蔡襄并称“宋四大家”。此墓于清宣统三年,由米氏后裔重修。墓葬曾被盗。专家表示,墓主人的真实身份以及是否是衣冠冢都还需进一步核查。
颠狂之名
徽宗建中靖国元年 (1101年),苏轼遇赦自海南度岭北归,途中暂住于太湖边的小船上。那年夏季突然来临,而且非常炎热。苏轼饮冷过度,晚上腹泻,瘴毒并发,辗转无寐。痛苦的长夜他分外想念一位朋友,于是披衣而坐,给他去信,前前后后陆续写了有九封之多。他在信中慨叹道:“昨夜通旦不交睫,端坐饱蚊子尔。不知今夕如何度?”这位朋友接到信函,星夜兼程地赶来了,并专程送来一味良药麦门冬汤,令苏轼大为开怀。他就是米芾。
以苏轼之巨眼,真正博他赏识的恐怕不多,米芾竟有幸被他认为是“天下第一等人”。他们频繁地鱼雁往来,让东坡在久病寂寥的日子里有棋逢对手的喜悦。米芾的文章清雄绝俗,不蹈袭前人一言。其书法更是欹纵变幻、超妙入神,收到这样的信函,东坡也觉得着实是一种享受啊。
吸引东坡的恐怕还有米芾奇特的个性。米芾将离扬州时,苏轼专门设宴以赆其行。席间,米芾突然起身问:“人们都说我性情颠狂,东坡先生怎么认为呢? ”东坡一笑,抚着长髯说:“我同意大家的说法。 ”米芾颠狂之名从此远扬。
这种怪异性情与米芾的身世以及时局不无联系。据南宋人记载,米芾是西域“昭武九姓”胡(粟特人)中米国人的后裔,只不过汉化程度比较深了。他自幼聪颖,三岁读诗,七岁学书。因其母曾为英宗高皇后接生哺乳,在十八岁时恩荫入仕,其文化角色与真实身份出现了滑稽的错位,这使他一直感到压抑。他的一生,贯穿始终的是官场纷争。青年至中年是变法并延续的党祸,晚年则是曾蔡相轧。他和各派政治力量的亲疏去就关系,无可避免给他的仕途带来了不利影响,“从仕数困”。 “冗浊”出身的尴尬以及政治风波的冲击,造就畸行诡迹、性格双重的米芾。既然“不能与世俯仰”,于是他把大量精力投入质有而趣灵的书画器玩中,回到永恒的精神之乡。
怪异之癖
不像东坡带着欣赏与包容态度调侃米芾与众不同的形迹,在众人眼中,米芾确实是一个不伦不类的怪人。他经常仿效唐人打扮,所到之处众人围观。尤喜戴高檐帽,坐轿子时,帽子为轿顶所碍,他不肯摘帽,更不肯低头,竟然撤去轿顶,露帽而坐。但是,不轻易低首的米芾却有一次摘帽设席下拜,对象有点离奇,居然是河边一块丑石,他边叩首边自言自语:“吾欲见石兄二十年矣。 ”此一颠举差点使他丢官,他则作图自鸣得意:“彼之所美,我之所恶也;我之所美,彼或恶之。 ”爱石成癖的米芾曾经从和尚那里得到一块端州石,屹立如山、气象万千,他喜爱备至,抱着石头睡了三天三夜,然后跑去嘱咐东坡为之题铭。在涟水做官时,米芾收集了该地许多奇石,天天足不出户在家欣赏,把政务置之一旁。杨次公伯到涟水检查官吏政绩,闻说此事,登门前来批评教育。米芾见了他竟笑而不答,从左袖取出一块嵌空玲珑的石头,翻来转去给杨看,杨观察使脸色铁青。米芾见状又取出块石头,只见此石叠峰层峦,比上一块更为奇巧,杨还是不为所动。米芾最后拿出一块天雕神镂的奇石,一边自语:“这样的石头怎能不爱? ”杨观察使眼睛一亮,忽然夺过石头说:“不单你爱,我也爱得很。 ”说完转身登上车走了,米芾追悔莫及。
喜欢炫耀的米芾还因好洁成癖吃过亏。 《清波杂志》载,米芾特意制作了一把银制长柄勺子,每当欣赏把玩藏品前,必让仆人舀了水滴泻洗手,洗完后两手相互拍干。有次他刚好得了一方宝砚,自认为“此砚非世间物,殆天地秘藏待我而识之”。朋友周仁熟慕名前来观赏,他把手洗了好几遍,做出一副恭敬的姿态。米芾高兴地把砚台捧出来,周连声叫好:“实在是难得的精品,不知道发墨如何?”米芾便叫仆人取水,但周仁熟性急,吐了一口唾沫研墨。米芾气极,二话不说将砚台拱手相让。后来周仁熟回去把这方砚台洗了又洗,给米芾还回去,米芾仍然不要。
为了防备这样的“灾难”重演,特别对于更加精贵的古书画,米芾专门订了“阅书之法”。每次朋友索阅书画时,他将两张方桌洗净拼起,上面再盖覆白纸。他沐手后取出书画,铺展以示客。“客云展,芾展;客云卷,芾卷。客据案甚尊,芾执事趋走甚卑。”每每客人看得快意,米芾却搞得大汗淋漓。
巧取之举
米芾也利用洁癖获取过一方宝砚,而且砚台的主人竟然是徽宗皇帝。一次徽宗召见米芾,命他在御屏上书写《周官篇》,并亲自给他备好御用端砚。写完以后,米芾突然把笔掷于地上,捧着砚台跪在徽宗脚下说:“这个砚台臣已经儒染过,不能再让您使用了。”徽宗素知“米颠”的性情,闻听此言大笑,旋即答应了他的请求。
对于心爱的字画米芾更不惜舍命相求。一日他与蔡太保攸同坐小船出游。攸拿出所藏右军王略帖示之,该帖苍雄沉着,逸迈奇崛,米芾惊叹不已,要求以其他画交换,攸不肯。米芾一急,竟跳上船舷以投江相要挟,被逼无奈的攸连忙将帖奉上。《铁围山丛谈》还记载过这样一件事:“唐沈传师有《道林诗》,大字犹掌,书于牌,藏其寺中,常以一小阁贮之。米老元章为微官时,游宦过其下,舣舟湘江,就寺主僧借观。一夕张帆携之遁,寺僧亟讼于官,官为遣健步追取还,世以为口实也。”这种抢夺的手段实在不太光彩,难怪苏轼会做诗取笑他藏品的来路不正:“巧偷豪夺古来有,一笑谁似痴虎头。 ”
米芾还常借人古书画自临,“并以真赝本归之,俾其自择,而莫辨也”。得偿所愿又借此炫技的米芾便得意不已。由于他好作赝本,骗得人家古书画很多,他的朋友们常以此戏谑之。东坡跋米芾所收书画云:“画地为饼未必似,要令痴儿出馋水。 ”又云:“锦囊玉轴来无趾。”山谷和之云:“百家传本略相似,如月行天见诸水。 ”又云:“拙者窃钩辄斩趾。”皆谓米芾好取人书画也。一日杨次翁请米芾赴宴,席间指着桌上一盆鱼对米芾说:“今日为君作河豚。 ”米芾不敢下箸。次翁于是大笑说:“你不必担心,这条河豚只是个赝本罢了。 ”
当时人们都说米颠 “只痴进不痴出”,不过他也不是每次都能得逞。传说有次他见到一幅戴嵩的画,画面上是两头蓄势发作、弓角相斗的牛。他爱不释手,摹了一幅还给主人。谁知主人认出这是摹品,要求归还真迹。米芾问何以见得,主人说:“牛目有童子影,此则无也。 ”原来戴嵩居然在牛的眸子里画了个放牛娃的身影。米芾没有注意这个细节,只好将原作还给对方。
作伪之法
由于米芾的“巧取豪夺”,自身藏品又富,且喜交游,所从游者皆一时名士,如此流连盘桓、饱游饫看日久,禀性聪慧的他自是目力大长,在鉴赏与伪托上尤有一手。他在《画史》、《书史》中描述了许多关于书画鉴定与作伪的方法。
晋唐、五代和宋初,画家作画往往不钤印章,只在隐蔽处题名款,不善鉴定者很难辨识,但眼力不同寻常的米芾常常能发现细微的证据,他在《画史》中记载:“范宽师荆浩,浩自称洪谷子,王诜尝以二画见送,题云勾龙爽画。因重背入水,于左边石上有洪谷子荆浩笔,字在合绿色抹石之下,非后人作也,然不全似宽。后数年徒僧房有一轴山水与浩一同,而笔干不圜,于瀑水边题"华原范宽",乃是少年所作,却以常法较之,山顶好作密林,自此趋枯老;水际作突兀大石,自此趋劲硬,信荆之弟子也。于是以一画易之,收以示鉴者。”若不是米芾独具慧眼,范宽之作将被误以为龙爽之作,画史上将有以讹传讹之可能。
米芾还从自己的经验出发,介绍了一些书画作伪之法,如用烟熏、染色法做旧等等。另有在绢上作伪、制造裂纹等情况。米芾在《书史》中还将自己所见到的王生做旧造假记录下来,同时也将辨识的依据作了说明:“熏纸烟色,上深下浅;染纸湿色,纸纹栖尘;劳纸作茧,纹软。 ”另外还有刮去真名填假名、无名画填有名画等等,如将五代山水画中“蜀人李昇”刮去,题曰“李思训”等,又所谓“牛即戴嵩,马即韩干,鹤则杜荀,象即章得也”。不一而足,以为后人警戒。
画史之争
虽然米芾精于鉴藏,但对于他是否为严格意义上的画家,历来争议颇多。透过《墨庄漫录》卷一、《春渚纪闻》卷七与《清波杂志》卷十一等相关记载,我们可以清楚看到米芾与赵佶君臣间书法创作的众多精彩场面,而类似的绘画交往却无从见到,就连米芾进献给徽宗皇帝的《楚江清晓图》也是其子米友仁的作品。史料记载他临摹古画以假乱真,多有后人渲染的可能。清代学者翁方纲著有《米海岳年谱》,以他数十年考据之功,也未能对米芾画作做出肯定的回答。鉴定名家启功先生更谓:“世传米画者若干,可信为宋画者几无,可定为米氏者又无几,可辨为大米者,竟无一焉。 ”所以有人认为其作品的天趣是得之于自然的启迪与自身的颖悟,而不是训练有素的必然结果。种种迹象表明,米芾作画大概是文人墨客茶余饭后的一种消遣而已,从某种意义上说,米画只能算作是其书法修养的自然延伸,是收藏书画器玩日久之后的自然陶冶与沐养。
米芾对于书画率真而又随意的态度与东坡“游心兹艺”一说异曲同工,其随性而洒脱的个性更一脉相通,所以二人如此相得。在东坡病逝前半个月,还勉强提笔给米芾写了最后一封信,结束了他们长达二十年的笔墨之缘。东坡云:“岭海八年,亲友旷绝,亦未尝念。独念吾元章迈往凌云之气,清雄绝俗之文,超妙入神之字,何时见之,以洗我积年瘴毒耶! ”正是对于米芾及二人友情的深情评说。
东坡曾感慨:“世间有癖念谁无。 ”世人但有殊癖,终身不易,便是名士。
作者:黄浩苑
来源:新华网